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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一岁生日才懂,没父亲问候有多空!

      这些年,逢生日,或是过了没几天,总会写篇小文,聊聊过往的日子,说说心里的滋味,叙叙寻常的体会。

 

      可今年生日过了快一个月,好几回坐下来想写,对着空白的纸或是亮着的屏,脑子里转了又转,竟不知从哪落笔才好。

 

      只因这是头一个,没有父亲问候的生日。

 

      我才五十一,父亲也只七十八岁啊,他的离去,在湘西山寨并不算高寿

 

      去年五十岁生日,还在电话里和他聊了老半天,絮絮叨叨,说些家常,他的声音隔着山水传过来,稳稳的。

 

      可今年五月二十七,他就这么走了。像湘西山寨的雾,一阵风就散了。

 

      国庆节那天,农历八月初十,是我五十一岁生

 

      读高中的儿子在长沙忙些学习活动,我和爱人带着女儿,回了湘西山寨。

 

      母亲早早就备下了晚饭,宰了只自家养的土鸡,炖得汤清味鲜;灶上炒了盘腊肉,肥瘦相间,泛着油光;还有一碗熬肉,炖得烂熟,入口化。

 

      弟弟刘辉和大妹刘群也从县城赶回来,陪我过生日。

 

      站在五十一前出生的那栋木屋前,木头纹路里嵌着岁月的灰,风从屋前的林穿过来,带着些凉意,我心里却空落落的。

 

      这是一个没有父亲问候的生日木屋还是这栋木屋,从此再也听不到他的话语了。

      1973年初,父亲从原四十七军退伍回到湘西山寨,同年就和母亲成了家,转头便起了这栋木屋。

 

      木头是山里采的,梁柱打得扎实,壁板拼得齐整,一砖一瓦,都是他亲手搭起来的。

 

      1974年,我就生在这木屋里。后来,两个妹妹、一个弟弟,也都在这屋里落了地,吸着山里的清氧,裹着柴火的暖香长大。

 

      我们姊妹个,对这木屋的感情很深。五年前,又把它翻修了一回:壁板换了新的,刷上桐油,亮堂堂的;原来烧火的火坑改成了卧室,不呛人了;专门修了厨房、厕所和灶屋。

 

      一来,是想让不愿进城的父亲住得舒服点;二来,也想把这老屋好好留着,留着我们的根。

 

      湘西山寨缺水,我们便凑钱帮父亲打了口大水池,寻着了山涧的水源,把水龙头接进了屋里。

 

      打那以后,父亲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背着木桶去水,天冷了,也能随时烧壶热水喝,洗澡也有热水器了

      我们兄弟姊妹总劝他,年纪大了,享享清福,别再累着。可他偏不听,依旧守着那片地,种了差不多十亩田,养着几十只鸡,每年还必喂两头大肥猪,忙得不亦乐乎。

 

      不少亲朋好友也劝他少做些,他总笑着摆手,说自己身体硬朗,没事,还常自嘲说“疾病都忘了我”活了几十年,从没进过医院

 

      可常年累月的劳作,饮食上也不讲究,剩菜冷饭随手就吃,再加上抽了几十年的烟,肺终究是扛不住了。

 

      一觉得不舒服,便是大病。我们急着把他送到长沙最好的医院,求医问药,想尽了法子,终究是无力回天。

 

      从查出病到走,父亲坚持了五个多月的光景,快得像一场梦,一醒来,人就没了

 

      父亲是在山寨的木屋里走的,走的前两晚,我们父子俩都睡在一起。

 

      他连呼吸都很困难了,我给他开了呼吸机,喂了止痛药,他枕我的手臂,才沉沉睡去。这也是我最后一次,离父亲那么近。

 

      他走的那天,山寨下了点小雨,淅淅沥沥。床边坐了很多人,他睡着了,打了个翻身,呼吸便停了,悄无声息,像睡着了一般。

 

      父亲在堂屋里躺了四晚,我们送他长眠在自己耕种了几十年的地边,前面是日夜不息的两岔河,身后是蜿蜒挺拔的龙头山。

 

      这是一片生他养他的土地,如今成了他的归宿,也成了我们这辈子,永远牵挂的地方。

 

      父亲走了,一向在城里帮我们带孩子的母亲,却执意留在了山寨。

 

      她说,要是她也进城了,这木屋没人照管,慢慢就荒了,家也就散了,姊妹几个回来,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。

 

      再者,她和父亲携手走了五十二年,要是她也离开了,父亲的坟头,怕就要长满杂草了。

 

      母亲今年七十一了,她心里清楚,很多事是拦不住的就像山寨里一栋栋倒塌的木屋,一块块荒芜的田地,都是岁月留不下的痕迹。可她还是守着,尽力守着。

 

      老话讲,妈在,家就在。有妈的地方,就有我们回山寨的路。

 

      可父亲的离去,终究是在心里剜了块口子,又疼又空。他才七十八岁啊,年前还在地里干活,精神头足得很,一场大病就这么带走了他,怎么也让人回不过神

 

      所以,在山寨过这个五十一岁生日,再香的土鸡,再软的熬肉,我也吃不出半点滋味来。

 

      那天下午,我一个人去了父亲的坟前,给烧了些纸,敬了柱香,又点了支烟,放在坟头的石头上。

 

      记得父亲得了肺病去长沙治疗后,就再也没抽过烟。有一回我们在小区散步,他馋得厉害,像个孩子似的望着我,小声问“能抽一口不”,我狠心没答应他……

 

      坐在坟前的石头上,心里头默默和他说了好多话说家里的事,说孩子们的近况,说木屋的变化。可再怎么说,也听不到他应一声,听不到他那句熟悉的问候和祝福了。

 

      父亲陪我过了整整五十个生日,从襁褓里的婴孩,到长大成人,再到我也成了父亲,他的问候,从没缺过一回。可偏偏,在我五十一岁生日来之前,他走了。

 

      往事就像山间的风,一吹就过,却总把人心吹得隐隐作痛。

 

      母亲说,1974年八月初十,我出生是中午,父亲正在农业社的田里打谷子,离家远得很。

 

      放工往回赶,一进木屋,看见木床上躺着个大胖小子,正呼呼睡得起劲,他竟忍不住,在我脸上轻轻捏了一下。

 

      我不知道那天父亲是什么心情。他八个月大的时候,爷爷就走了,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。如今他二十七岁,自己也成了父亲,有了儿子,那份喜悦和沉甸甸的责任,想来是不用多说的。

 

      记忆里,小时候总黏着父亲。他背我、抱我、牵我、送我,走在山寨的山水间去田里干活,去山里砍柴,去镇上的小卖部打酱油。

 

      晚上,也常和他睡在一张床上,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和汗味,听他讲部队的事,听着听着就睡着了

 

      那时候家里穷,父母整日在田间地头忙活,一年到头,能顿顿吃饱就不错了。可不管多忙,我生日那天,父亲总记得。哪怕只是煮一碗鸡蛋汤,两个荷包蛋,也是份郑重的仪式。

 

      慢慢长大了,开始读书。十岁以前,每晚都能回家,所以生日那天,总能和父母待在一起。

 

      十岁以后,我读书就开始寄宿了,离山寨远,父母也更忙了,生日也就渐渐淡了,有时甚至过了才想起“哦,前些天是我生日”。

 

      1990年夏天,我还不满十六岁,初中毕业考上了湖南机电学校,总算跳出了“农门”,成了山寨里第一个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人。

 

      十六岁的生日,是在学校过的。生日前几天,竟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信,还有一张五十块钱的汇款单。

 

      父亲没多少文化,字写得歪歪扭扭,信里问我在学校过得好不好,吃不吃得惯,还提了句“是不是还怪我没让你读高中考大学”。

 

      他说,自己就这点本事,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,实在供不起我再读下去……

 

      父亲在信里劝我,过去的已经过去了,别往心里去,放下包袱,好好学手艺,往前看。说不管如何,毕业后能有个铁饭碗,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,也算安稳。

 

      父亲说,这五十块钱是他帮人锯木料挣的,家里一切都好,让我过生日时打个牙祭,买些好吃的,剩下的钱再添件衣服。

 

      中专四年,那封信我一直留着。每逢心情低落、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,就拿出来读一遍,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,仿佛父亲就站在身边拍着肩膀劝我。

 

      我总记得他信里的话:放下思想包袱,努力向前看。

 

      后来不知前头会遇到什么难处,但心里总揣着这句话,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
 

      可惜,毕业后搬了几次家,那封信竟弄丢了。不过也没什么要紧,父亲的话,早就刻在心里,融进骨子里了。

 

 

    1994年夏天,我快要参加工作了。父亲特意从湘西赶到长沙,找了他当年的两个战友,反复托付,希望他们能多照应我些。

 

      那一年,我二十岁。

 

      农历八月初十生日那天,是公历9月15日。我们长沙锅炉厂14号发工资,每月一百四十块,我转手就给父亲寄了五十块。

 

      没过多久,也收到了父亲的信是生日前寄出来的,由读小学的小妹代笔,他在一旁口述,借着山寨煤油灯昏黄的光写的。

 

      信里说,上月寄来的钱收到了,让我放心,弟弟妹妹都上学了,家里的猪肯吃也肯长,一切都好,让我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。

 

      父亲又提到了我的生日,说二十岁的人,正是八九点钟的太阳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反复叮嘱我,到了单位要团结同事,听领导的话,好好学技术,别偷懒。

 

      参加工作后,车间办公室和宿舍都装了电话。没过多久,我也给家里装了台卫星电话一个大大的“翻天锅”架在屋顶,成了山寨里人和外面联系的宝贝。

 

      那时候打电话贵,和寨子里许多外出务工的人一样,大多是我们打回去。从那以后,写信就成了往事,再也没写过。

 

      但每年生日,父亲总会准时打来电话。话不多,无非是问“生日吃了什么好菜”“身体好不好”“工作累不累”,语气平平的,却透着惦记。

 

      再后来,有了BB机,又换了手机,通讯工具一茬换一茬,变的是方式,不变的是他的问候。

 

      是的,多年来,每年农历八月初十那天,总能接到父亲的电话,提醒我“今天是你生日,吃点好的”。

 

      其实我自己,从来没有过生日的概念。湘西山寨本就有这规矩:父母在,不过生;没满六十岁,不祝寿。

 

      再者,那时候在长沙锅炉厂当工人,活儿苦,累得腰都直不起来,工资还常常不按时发。下班之余,还得出去做小工补贴家用,哪有心思琢磨过生日的事。

 

      直到我自己也成了父亲,生日才渐渐被重视起来。到了那天,总得意思意思多半是孩子们热心,盼着聚在一起,能吃块蛋糕,闹一闹。

 

      十多年前,电话慢慢普及了,我给父亲母亲都配了手机。不管我身在长沙,还是出差在外省,每年农历八月初十那天,总能准时接到父母的问候,一句“生日快乐”,简单,却暖。

 

      回想这些年,我的生日大多在长沙过,或是在出差的路上。只有2014年满四十岁那年,特意回了趟湘西山寨。

 

      2013年底,山寨已经通了水泥路,从长沙开车回去,四百五十多公里,五个半小时就能到

 

      得知我要来,父母前一天晚上就从鸡圈里抓了只大公鸡,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宰了,褪毛、清洗,炖在锅里,就等我到家开吃。

 

      那年儿子才四岁多,刚上幼儿园,女儿还没出生。逮饭时,父亲说现在国家政策好,你才四十岁,能生就多生几个,家里人丁兴旺才好。

 

      那时候弟弟在长沙谋生,还是单身。父亲反复叮嘱我,长兄为父,要多帮帮弟弟,他快三十了,该成家了。

 

      那晚,我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,就像小时候那样。他说得最多的,是“责任”二字,说我是老大,要撑起这个家。他还说,自己才六十七岁,能吃能做,一点不用我操心。

 

      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好,还能多干活,他那晚竟劝我,帮他买头水牛,说寨子里通了水泥路,路边好多田地都荒了,他想种起来。

 

      我没马上答应,毕竟岁月不饶人,怕他累着,劝他种种菜、养养鸡就好。

 

      父亲却不肯,说干点农活不算什么,还能帮我们减轻负担,更何况弟弟还没成家,多挣点是点。

 

      我终究没拗过他。没过多久,他就自己偷偷买了两头水牛一头母牛,一头牛崽。他说,母牛能耕田犁地,下了崽还能卖钱,划算。

 

      事已至此,我也不好再多说。之后每个月回山寨,就多了件事:陪父亲守牛,和他一起去山里砍柴。

 

      干这些活,总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牛,守牛、砍柴,是我们这些孩子假期里必做的“功课”。

 

      可如今,当年一起放牛的伙伴们,大多外出务工了,寨子里人少了,牛也少了,好多田地都荒了草长得比人还高。

 

      过去守牛,得紧紧看着,怕牛啃了别人家的庄稼;现在倒好,到处都是草,牛随便放,不用操心。

 

      许是干活时太孤单,许是天天放牛、砍柴太费力气,许是真的老了,五年前,七十三岁的父亲还是把牛卖了,从此不再耕田犁地,只是种些口粮田。

 

      可即便如此,一年也总要种七八亩地,多是玉米、黄豆和油菜。没有牛,农忙时就请人用农耕机种。他说,每年要喂两头猪,这些庄稼,都是猪的口粮。

 

      “活到老,做到老。”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。他还说,要是哪一天干不动农活了,也就差不多要入土了。

 

      父亲一辈子都在劳动。我过每个生日,电话里说得最多的,也是劳动。他说“不劳动者不得食”,说“生命在于劳动”,这些话,我会记住一辈子。

      父亲走后不久,我们清点他的遗物,最显眼的是满满两屋子的玉米,足有五六千斤,其中一间,就在他的卧室里,堆得高高的。

 

      遵照他的遗言,我们把他葬在了一块玉米地边那是他常年劳作的地方,种过玉米、黄豆、油菜、红薯、土豆,几十年来,从没荒过。

      往事如风吹散,一晃眼,竟已近半年光景......

      过了51岁生日,我们在山寨住了五天。即将回长沙那天,我又专门去了那块玉米地。一座石碑立在那里,父亲躺在里面,我坐在外面。

 

      我抽了一支烟,也给父亲点了一支,让烟丝慢慢燃着,就像从前和他一起抽烟时那样。

 

      唉!人生就像这烟,燃着燃着就没了。

 

      五十多年光阴,也一闪而过,可和父亲有关的那些事,却历历在目一起吃饭、一起睡觉、一起干活的画面,在脑子里不停地转,如今,只剩下回忆了。

 

      好在这些年,我把我们父子俩的故事,写成了《父亲的山寨》系列文章,足足有三四十万字,发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。

 

      在自媒体时代,父亲的山寨系列竟也得了不少人认可,有人说,从文字里,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。

 

      我想,父亲走了,母亲还在,山寨还在,日子还得继续。今后我会一如既往地回山寨,陪母亲吃顿饭,和她聊聊天,再去父亲的坟前,看看他,和他说说话。

 

      我很想念我的父亲,最近做梦也梦见他。梦见他在田里干活,背还是挺直的;梦见他坐在木屋的门槛上抽烟,朝我笑;梦见他像从前那样,问我“最近过得好不好”。

 

      在梦里,我又分明知道他走了,可他总时不时地出现,就好像从没离开过一样。)。

来源:刘 明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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